離鄉背井多年、以倫敦為基地發展藝術的張碩尹,從以往的塗鴉平面設計到今日的機械裝置藝術,一直以明目張膽的直白語言來訴說他眼中的社會議題。在透過Email的訪問中,藝術家仔細地描繪一幕幕在2016Art Central Hong Kong中「MUMM 新媒體藝術」會場上演的情景:「我低著頭,緩緩地從口袋裏拿出眼罩,雙手拉開橡皮筋套在頭上,摸黑進入置於會場中心的多邊形黑色小木房。」脫下眼罩後,張碩尹在那鋪滿畫布的「蒙古包」內生活六天,借著玻璃天花板隱約透出來的光線,每天連續進行八小時的全景繪畫。

張碩尹走進小木房前要先蒙上雙眼的原因讓人狐疑。「我不想看見藝術展上的任何東西。」他的回答讓人更摸不著頭緒。難道是在耍個性嗎?不,這是他為此次展覽設計的行為藝術的一部份。《The Colosseum》的創作圍繞著「False Representation」的概念,張碩尹先聘用一位香港藝術家,以個人觀點及感受出發,拍下藝術展四周的種種風光景像,甚至眾生相,然後留待自我監禁、如井底之蛙的他參考,再從而對外面的幻想世界進行二次創作,遂完成360度的世界全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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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G TONG CHANG
《The Colosseum》的設計草圖之一。

刻意精確卻不準確

《The Colosseum》的創作過程之所以如此獨特,全因與19世紀一幅同名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當時歐洲流行「全景畫」格式的創作,因而衍生出一種職業——測量藝術家(Artist-surveyor),他們透過文件、觀察、數學計算和操作複雜視點來繪畫。從事這行的Thomas Hornor來自英國,為了擁有能俯視全景的視點,他於1821年在聖保羅大教堂的圓頂內築起一間小屋,在那裡生活及作畫,勾勒出倫敦市的輪廓,後來這幅草圖成為了倫敦鬥獸場內的巨型倫敦全景畫作。張碩尹娓娓道來故事吸引他的兩個原因:「一,畫作並不準確。Hornor完成草圖後,因逃債而躲到紐約去,最終的畫作是由 E.T. Parris 以 Hornor 的草圖為藍本,再加入個人幻想而完成;作品中多個場景與現實相距甚遠,令效果更為超現實。二,維多利亞時期迷戀的縝密度和準確度是『全景畫』的關鍵,當中涉及很多搜集和整理,關乎物理層面上地球和環境的資訊,因此《The Colosseum》的不準確根本就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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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g Tong Chang
《The Colosseum》的設計草圖之一。

以行動向社會提問

同樣是由「禁錮」的概念延伸出來的思考和創作,還有張碩尹前年的舊作《斜紋夜蛾》及《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前者是把自己囚禁在溫室內生活三天的真實紀錄,以進食盆栽內孵育的斜紋夜蛾幼蟲為生,然後取其尿液並經由供水系統灌溉菜葉,透過身體力行體驗小型生態圈的低碳生活,道出全球面臨的糧食危機;後者則是在室內建立大型魚池,打造人工生態圈,同時養殖從當地魚市場購買而來之魚、蝦及貝類等多種海生生物。張碩尹連續兩星期以魚竿、漁網以及烤爐等工具,取用池中的生物維生。張碩尹對於行為裝置藝術駕輕就熟,這種表現手法最能顯示出對社會的提問,「因為生命只能活一次,要尋找一些困難的事情做才行。」這也是他當年捨棄塗鴉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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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作品《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張碩尹在Kunst發電廠藝術中心內製作一個大型魚池,創造一個人工生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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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品《子非於焉知魚之樂》中,張碩尹就居住在魚池邊,以魚竿、漁網與烤爐等工具取用池之生物作為食物。

塗鴉少年的蛻變

在以張碩尹之名遊走藝壇前,他擁有另一個身份——台灣最具爭議性的塗鴉藝術家Bbrother,此一化名取自George Orwell著作《1984》中的角色。當年就讀校風保守的政治大學,主修廣告的張碩尹滿腔熱血,彷彿相信塗鴉能改變世界、解放校園。在 2005 年亦是大學最後一年,他與大學同伴組成「上山打游擊」團體到處噴漆,最初活躍於校園,到後來索性走上街頭「發表」;內容大都備受爭議,從後全球化、反威權、反戰到聲援楊儒門(白米炸彈案)、挺樂生(療養院事件)等,作品諷刺敗壞的社會風氣,充滿政治意識。遺憾的是最後只換來媒體炒作,活動初衷徹底被扭曲,最後甚至被人利用引發暴力的學生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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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碩尹在Bbrother時期的塗鴉作品《Grafitti Man》。

那些年過去,張碩尹那份年少輕狂也悄悄地被帶走,但從近年的作品可見,他對社會的期望依然不減,「之前的活動不存在成功與否,純粹表現出一大群青少年團結的力量,當中更不存在後悔。而Bbrother逐漸的淡出不等於張碩尹捨棄關注社會的意識及情懷。」寧可重新採用另一種表達方式,張碩尹也不願意再成為媒體炒作的傀儡。他憶述:「那時期精神壓力很大,而且所做的事經常被曲解。一夜成名對於年輕藝術家,百害而無一利。」當了五年的全職塗鴉藝術家後,自覺「這媒介已不再具挑戰性,讓人熱情冷卻」,他毅然放下「塗鴉」,前往另一國度尋找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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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ievers》,2014。

機械裝置傳遞藝術訊息

捨易取難,張碩尹在藝術世界裡投向機械裝置的懷抱。留學時,他明白了一件事:「過去的塗鴉只是對權力的一種反叛,並沒有觸及問題的核心。」近年他將裝置設計得如一部運作中的機械,不斷重複地使用相同的能量,進行相同的動作,在長達一至三個月不等的展期內,他盡可能減少機械的出錯和故障,讓它持續地「生存」下去。新作往往是舊作的延續,而這亦是對正確或錯誤的另一種回應:藝術沒有所謂的對錯和所謂的前因後果,但機械的操作卻有。由始至終都只想傳達自己對社會或世界的感受,張碩尹的創作不再規限於特定範疇,他說:「大前提是能夠充分地演繹概念,進一步改變自己對這個世界狹小的觀點。」。「塗鴉」大膽而明確,能夠直接傳達信息;「裝置」卻抽象含糊,相反地,給人更大的空間去反省思考。張碩尹也希望自己當下的創作,能夠如昔日作品般影響青少年,繼而引起世界的關注、向世界傳達更重要的信息。儘管換了名字,但張碩尹的血仍然是不變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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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inson》,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