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蔡國強今年九月於荷蘭馬斯垂克舉辦首次的回顧展《蔡國強：我的繪畫故事》。展出的作品從早期的油畫到石彩，從單一色的火藥繪畫到現在是彩色的火藥繪畫，如大事記般地回溯其創作軌跡。除了藝術家本身的創作主線之外，另有一條線拉起蔡國強的奶奶與父母親，到太太和兩個女兒的作品，藉由家人之間的影響看一位藝術家的成長。
無獨有偶地，在奧斯卡獎最佳紀錄片導演Kevin Macdonald所掌鏡的《天梯：蔡國強的藝術》，也詳實地捕捉住親情與藝術是如何在蔡國強的人生中相互羈絆。在聊及紀錄片前，先讓藝術家帶我們回到構築《天梯》的現場。
生於斯，成於斯
蔡國強的家鄉位於中國沿海地帶的泉州，相對於北京、上海等政經重地，更顯得開放、更願意去接受不同的文化與宗教。泉州的這個特質滋養了他的藝術思維，蔡國強詳述年少時代總是會仰望天空，跟看不見的世界對話；並與長輩們一同參與的祭拜儀式與信仰風水，這形塑出站在宇宙角度來展現人類狀態的「外星人系列」，《天梯》便是「外星人系列」中的第20個項目。
《天梯》於1994年首次在英國巴斯執行，爾後於洛杉磯與上海的多次嘗試，始終都沒成功。當蔡國強選擇回到故鄉福建泉州，並落點於與其成長背景有淵源的惠嶼島，主因是為了高齡百歲的奶奶。「剛開始我總是燒破畫布，奶奶用我們家的擦腳布把那個火滅了，還教我說『火不要光會點，還要會滅！』。奶奶總是很吹牛地說她是我的藝術老師。」蔡國強笑著回憶。與奶奶感情深厚的他在走遍世界後，想準備一件特殊的作品給留在家鄉的奶奶，而靈感奠基於泉州文化的《天梯》正是合適的選擇。
在推進此計畫時，蔡國強也接收到不少關於地點的疑問，即使在繁複的聯繫過程與執行細節中，都沒令他放棄過回到成長原點的堅持。「我從來不掩飾我們泉州比較偏僻、不是一個大城市，不過小地方也跟宇宙有一樣的際遇啊！一樣可以摸雲彩、可以摘星星，架設一個梯子去和宇宙溝通。而且搞不好更小，反倒更看得見星星，更能夠架起梯子來。」惠嶼島全島的居民都投入協助蔡國強的行列，不僅一同出力組裝設備，還齊心向神明請求風平浪靜的好天氣，21年來從未成功實現的《天梯》，就在400人的目光中，從惠嶼島的海岸一路攀上500公尺外的天空。因體弱無法親臨海岸現場的奶奶，透過智慧手機的連線，欣賞親手帶大的藝術家所為她獻上的創作；一個多月後，奶奶與世長辭。
既拍之，則安之
當Netflix籌組製作團隊，將拍攝以蔡國強為主角的紀錄片時，列出了一張有如各類型超級英雄齊聚的導演名單，但其中只有Kevin Macdonald從沒造訪過中國，也不太了解蔡國強與其藝術。這讓藝術家相當興奮，他正期待有一個新鮮的眼光，能不帶很多成見地看待中國與這五千年來的文化，並在國族情節之外，「可以直接探索蔡國強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還有直接作為一個藝術家來探索，這個挺好的。」說到這邊，蔡國強的聲音仍透露出與導演初遇時的欣喜。
在開拍前，導演Kevin Macdonald特別詢問蔡國強是否會期待自己在鏡頭前呈現某種特別姿態。他率真地答道：「你就是拍，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這讓Kevin Macdonald相當開心，甚至敢在拍攝過程中不斷地向藝術家拋出尖銳的提問，而且某些較為敏感的政治性問題，更是不輕易放過。但蔡國強並沒有感覺被冒犯，並直指他認為這相當感人，能誠實地揭露藝術家除了追求天馬行空的作品外，其實也有些擺盪於家國情懷的脆弱，蔡國強特別強調：「藝術家跟大家一樣是普通人，正視他是普通人和他真實的這種人性的掙扎或搖擺，才是有力量的。他不是在上面喊口號，要怎麼改革、怎麼開放，而是透過個人的價值實踐，追求個人的聲音、理想、創造力，勇敢地在體制和各種條件中去掙扎、努力。」
蔡國強本人一開始並不知道作品《天梯》會成為這紀錄片主題，就一路自在地讓鏡頭跟著他的步伐。藝術家認為其實Kevin Macdonald可能也沒有想過，直到當他們一行人出發去泉州為奶奶點燃《天梯》時，製作團隊才開始預感似乎有什麼即將成形。當《天梯：蔡國強的藝術》在倫敦進行媒體試片後，蔡國強一走進場，觀眾們集體起立鼓掌，「因為大家都對電影裡的藝術家和他的家人所感動，有時候我都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大好，有點對不起導演，但導演說不是，這樣正是表現了紀錄片的成就。」他笑著說「儘管我已經說得這麼好了，不過你去看的時候還是會很意外！」。是啊，當片尾字幕已跑起製作團隊名單時，我仍被片中那一連串如驚嘆號爆開的煙花迷霧定在座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