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要拍一部電影,卻毫無頭緒該拍些什麼,將鏡頭對準自己,或是你最親密的家人,應該會是個好方法。從120年前發明電影的Lumière兄弟,到即將來臨的畢業時節諸多影視科系學生畢製作品,皆是如此。

自拍很難,拍你熟悉之人也未必簡單。如何讓對方(被攝者)熟悉你的鏡頭,對著它敞開心房,與它交心,考驗的不只是你與他之間情誼,還包括攝影機背後的你(紀錄者)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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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紀錄無法回頭的年少時代

今年有幸應邀擔任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國際競賽單元初審,《挪威年少時代》是我所看過數百部參賽片中最打動我的一部。中文片名這麼取是我的建議,當然硬要按照原文片名《Brødre》直譯為「兄弟」也未嘗不可,但我總覺得這部由導演媽媽拿著攝影機記錄自己兒子,從童言童語一路拍到敏感浮躁青少年時期的紀錄片,讓我想到了一年前那部入圍奧斯卡的《年少時代》。再說,兩兄弟躺在草地上的詩意劇照,還真與《年少時代》裡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的主視覺海報,在意境上相通哩。

《年少時代》是情節虛構的劇情片,導演Richard Linklater以十二年時間,啟用同一批演員演出同樣角色,時間成為比電腦視效更強大的魔法,讓我們看見男孩身形上的神奇變化,以及飾演父母的兩位演員隨著歲月加深的臉部皺紋。《挪威年少時代》則是貨真價實的紀錄片,導演Aslaug Holm用八年的時間,記錄自己和兩個兒子之間生活。身為紀錄片導演,又是知名攝影師,掌鏡作品超過四十部,Aslaug Holm的鏡頭曾經對準過無數人、事、物,《挪威年少時代》對她而言是最輕易卻也最艱鉅的任務。

大兒子Markus從五歲開始踢球,進入專業球隊是他從小的夢想,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他開始在意打扮,迷上音樂,踢球對他來說似乎不再那麼重要。小兒子Lukas喜歡思考,思考他自己,也思考他眼中的世界,有時他會問拿著攝影機的媽媽:「在我死後,我的夢想也會隨我死去嗎?」有時他則會對攝影機感到厭煩,背對著媽媽說再不停止拍攝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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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遊走於親密與疏離間

有別於俄羅斯巨匠Nikita Mikhalkov記錄女兒Anna的傳奇紀錄片《安娜成長篇》,由個人成長切入,將個體生命的成長與國族歷史的動盪巧妙結合;Aslaug Holm顯然更為關注紀錄者與被攝者之間,人與環境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複雜情結。她的鏡頭見證了兩個孩子人生中許多珍貴第一次,同時也捕捉到兄弟之間、親子之間、家庭之間,那種既親密卻又疏離,明明濃郁得化不開,偶而卻又脆弱至極的微妙關係。

也因此,這部看似溫柔深情實則無比尖銳的紀錄片,一方面有意識地去呈現時間流逝所造成的物理形體上與精神情感上的變與不變,另一方面則不斷嘗試去挑撥鏡頭之內與景框之外,觀眾看得見的(兩個兒子)與看不見的(既是創作者也是被攝者母親的Holm)的兩極拉鋸。而正是這樣的高度反身性,讓這部《挪威年少時代》得以超越傳統家庭紀錄片格局,在感性親情之外,提供更多思考空間。

《挪威年少時代》即將在五月的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放映,順道推薦同樣入圍國際競賽單元的《法薩爾特家族祕密》,導演Tom Fassaert拿起攝影機記錄高齡95歲的祖母,身在鏡頭之外的他卻與鏡頭內的祖母逐步產生不可思議的「化學作用」。這是一部高潮迭起、峰迴路轉的紀錄片,同樣都是記錄自己最親密的人,卻與《挪威年少時代》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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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秉泓

大學主修法律,研究所時終於能理直氣壯地和電影泡在一起。常以Ryan為名發表各類影評,曾獲得國藝會首屆「台灣藝文評論徵選專案」視聽媒體藝術類首獎及特別獎,並擔任過金馬獎、金鐘獎、金穗獎以及台北電影獎的評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