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歌劇是已經過時的藝術。此話一出,正反雙方總是爭論不休。各種理由中最常被拿出來討論——或者該說最常被拿出來揶揄的——就是「歌劇情節荒謬,讓人難起共鳴」。不僅一般人感覺如此,就連鋼琴家、指揮家Vladimir Ashkenazy之所以不演出歌劇,理由也是如此。的確,不合常理的歌劇所在多有,比方說Gaetano Donizetti的《聯隊之花》。

花腔與高音C共競技

這是作曲家以法文譜曲,專為巴黎市場打造的首部作品。Donizetti志在必得,《聯隊之花》也就寫得精采無比——當然,這是音樂,不是劇情。孤兒瑪麗被聯隊軍官扶養長大,天天和哥兒們相處也就變成女漢子,因緣際會下與救她一命的鄉間青年東尼陷入情網。當東尼為了愛情加入聯隊,瑪麗生母卻突然現身——原來瑪麗實是貴族私生女。母親為了補償過錯,決定為女兒安排豪門婚姻,許她一個吃喝不愁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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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wn French演出女主角生母

這個故事很好笑,劇中安排瑪麗接受貴族教育「改造課程」,硬要把女漢子扭轉成乖閨女,更是可笑中的可笑。但大家欣賞此劇,為的倒不是喜劇,而是縱橫全場的高超唱技。瑪麗得唱折死人的花腔,東尼更是恐怖,居然要在詠嘆調〈多麼快樂的一天〉一連飆出九個高音C!當年Pavarotti就是因為挑戰成功,一舉登上時代雜誌封面,不難想像要完美唱好此段是何其不易。近十年來祕魯男高音Juan Diego Florez也以此稱霸樂壇,所到之處無不風靡。當他和法國花腔天后Natalie Dessay在倫敦合演《聯隊之花》,我說什麼都得去看。這是了不起的好製作,掌握喜劇精神又能翻新創意。Dessay歌喉雖已過了全盛期,演技卻是爐火純青,加上Florez青春熱情的明亮嗓音,一如預期,劇院都快被掌聲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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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高音Juan Diego Florez以此劇詠嘆調風靡樂壇。

九個高音C唱完了,女主角裝瘋賣傻花腔狂飆也唱完了……期待要項一一滿足,默默在心裡邊聽邊打勾,《聯隊之花》不就這樣了嗎?正以為好戲就要結束,這時東尼單膝跪下,對瑪麗唱出求婚詠歎調。然後我就哭了。到現在我都說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掉眼淚。但我清楚記得,正當為這莫名其妙的反應感到不好意思時,回神一瞧,前座兩位老太太居然也拿出手帕。再看看四周,全場竟哭成一團!這不是我第一次看歌劇看到哭,卻是第一次不是為劇情而哭。這世上真有如此癡情傻子,為了粗手粗腳的笨女孩自願從軍,還追到貴族宅邸一表真心?但Florez唱得那麼真誠,彷彿台上的Dessay就是他緣定前生的伴侶。那歌聲裡沒有一絲假,聽了怎能讓人不掉眼淚呢?

真心終究勝特技

也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領悟:無論故事有多荒謬,情節如何不可思議,「只要情感是真的,一切就是真的。」這是舞台藝術的終極魅力與魔力,而那甚至和絢麗花腔和嘹亮高音無關。畢竟,聲樂是人與生俱來的樂器,特技終究不比真心。話說回來,也別笑舞台故事不可思議——打開電視看看,現在上演的一切,究竟又有哪件事沒有比歌劇更不合理?有人說,歌劇是已經過時的藝術。我說,在這AlphaGo可以贏過棋王的時代,只要人類還會唱歌,聲音裡還有感情,歌劇就永遠不會被淘汰。不相信?那我們下次劇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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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元溥

國小時因Brahms的《悲劇》序曲而沉醉於古典音樂的魅力,自15歲起於報章雜誌撰述樂評。即使大學、碩士皆專修於國際關係領域,仍無法割捨對音樂的傾心,爾後取得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音樂學博士。其作品涵蓋甚廣,從樂曲研究解析、音樂家專訪到國際大賽報導,都能看到他的獨門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