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鋼琴名家白建宇(Kun Woo Paik)再度來台演出;我很高興能和這位大師見面,和他聊天總能有新收獲。這次他提到自己一向著迷於「非音樂家的音樂想法」,比方說讀Thomas Mann寫Beethoven鋼琴奏鳴曲,或是Milan Kundera談Janacek:「你知道,我們演奏家因為得面對樂譜,心思往往都在音符上,所以常困在演奏的技術面,不見得能跳脫出來;但非演奏家就不會有這個問題。我在準備Liszt系列音樂會的時候,認識了哲學家Vladimir Jankélévitch。雖然通常被定義為哲學家,他其實也是音樂作家,寫了很多和音樂有關的書。我去過他家,有個房間四面都是書,唯一的家具就是鋼琴。和他聊天很過癮,雖然我其實說不上和他聊,因為只要提到音樂,他就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根本停不下來,我多數時間只能聽他說,然後驚訝於那麼多精彩的想法,聽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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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為鋼琴名家白建宇,右為哲學家Vladimir Jankélévitch

歌劇幻影捉迷藏

不必非得像Vladimir Jankélévitch一樣博學,古典音樂其實是很多人的基礎藝術教育,從中獲得豐富的靈感與養分。比方說第19集007電影《縱橫天下》,其中Sophie Marceau和M夫人的精彩角力,就脫胎自Richard Stauss的歌劇《艾蕾克特拉》(Elektra)。為何我如此斷定?因為電影台詞給了草蛇灰線:劇作家Hugo von Hofmannsthal讓Elektra的妹妹擱下一句狠話「若活著不像活著,那還不如死了好!」而這正是電影裡Bond識破Sophie Marceau陰謀的關鍵警句「若不能過得精彩,活著又如何?」如果知道Sophie Marceau在電影裡的名字正是Elektra,拼法還是德文的K而非英文的C,我想上述對照確實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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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X
《縱橫天下》隱隱地向經典歌劇致敬。

西體也能中用

同樣隱晦的致敬,還有香港導演葉錦鴻2004年的古裝喜劇片《花好月圓》。這是一部笑中帶淚、讓人哭完又爆笑的電影。放棄富貴榮華,願受碎屍萬段,妓院花匠任賢齊在最後一刻,將集成白牡丹、白荷、白芙蓉、白梅,用天落水、白露水、霜水和雪水調製的妙藥,留給身邊不離不棄的賣魚臭女楊千嬅,而非惡味難聞的公主:「我愛上一個肯為我犧牲一切的人,如果這顆冷香丸醫不好你,我也會一生一世陪著你,如果這段愛情注定要臭,我希望可以遺臭萬年。」表面上是引《紅樓夢》薛寶釵去熱毒之典,但冷香丸調製成功的關鍵,是以體臭難聞的楊千嬅的淚水做藥引。這個巧思就不是來自曹雪芹,而是Donizetti歌劇《愛情靈藥》中呆瓜男主角著名的詠嘆調〈偷灑一滴淚〉⋯嗯,你可能覺得我扯得太過分了,但請看看《花好月圓》的英文片名Elixir of Love,恰恰是《愛情靈藥》的義語英譯。轉化雖然拐彎抹角,編劇還是留下線索解謎。更鬼使神差的,是歌劇裡的賣藥郎中叫做杜卡馬拉(Dulcamara),義語為「甜苦」之意:那既隱喻愛情滋味,也呼應脂硯齋「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的寶釵評詞。這樣環環相扣的指涉是高超設計還是迷人巧合?或許只能找導演編劇詢問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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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愛情靈藥》。

很多人覺得西方歌劇是外來產物,和我們的一般生活並無關係。可看看《花好月圓》或《縱橫天下》,歌劇是其背後的重要靈感,即使我們觀賞它們時並不會想到歌劇,編導也沒有硬塞歌劇場景到電影之中;那是自然而然的創作養分,也希望你能自然而然地親近歌劇與古典音樂。


焦元溥

國小時因Brahms的《悲劇》序曲而沉醉於古典音樂的魅力,自15歲起於報章雜誌撰述樂評。即使大學、碩士皆專修於國際關係領域,仍無法割捨對音樂的傾心,爾後取得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音樂學博士。其作品涵蓋甚廣,從樂曲研究解析、音樂家專訪到國際大賽報導,都能看到他的獨門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