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跟著建築大師走走拍拍

企劃製作=《小日子》

撰文=駱亭伶

攝影=莊騰傑

圖片提供=台北市立美術館


阮慶岳(圖右)

現任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系主任,曾為開業建築師,除教職外,也創作小說、建築與藝術評論及策展。著作超過30本,包括《林秀子一家》、《弱建築》等。學者王德威、朱偉誠等人認為,阮慶岳的長篇小說《蒼人奔鹿》及短篇小說《騙子》,擅寫非精英以及社會底層同志,為台灣同志文學打出新格局。最新策展為台北市立美術館的「未明的雲朵:一城七街」。

藤森照信(圖左)

日本建築界老頑童,原為研究近代建築的權威學者,後成為自然派建築家。1986年藤森照信和一群好友創立「路上觀察學會」,在日本簡稱為「ROJO」。有評論認為其40歲後才開始創作,作品卻力道十足,或與長期從事路上觀察有關。目前在台出版有《藤森照信論建築》、《路上觀察學入門》兩本著作;也幫羅東文化工廠設計了《老懂軒》茶屋。

近來路上觀察在台北引起風潮,過去在建築系師生間盛行的觀察習作,變成了人人皆興致盎然的城市散步學。有人認為,路上觀察相對於考古學,是一種正在發生的社會學,街道可以是美術館、動物園、植物園或是電影院,會變成什麼,要靠個人去發現。我們邀請策展人阮慶岳,及來台帶領「台北路上偵探團」工作坊的藤森照信,來聊聊關於路上觀察的所見,以及背後陳倉暗渡的東亞城市發展脈絡的爬梳。

小日子:兩位老師平常都在什麼時候進行路上觀察?每次觀察多久?有特別關注的主題嗎?

藤森照信(以下簡稱藤):我喜歡利用出差時順便造訪,每次約一個小時。平常若有空閒,會出去走走看看。如果是帶有某種目的,特別想了解某個地方,一次約走五個小時左右,當然這樣比較累。

基本上我對所有的景觀、物件都有興趣。我是建築學者一定會看建築,另外街道的植栽、路樹、廣告看板等細節,都是觀察的目標。夾帶秘密調查的出差旅行,為我帶來很多樂趣;旅行中的觀察沒有固定時段,像是開完會步行回飯店的途中,就可以進行。

阮慶岳(以下簡稱阮):我平常蠻懶得走路(笑);通常都是出國旅行才會亂看亂走,也沒有事先規劃。習慣上,東西和人都會關注,不過覺得觀察人比較有趣。但是我想藤森老師的路上觀察跟我不一樣,事實上他已經開啟了一種新的觀看方法。

藤:的確,20多年前組成路上觀察團時,意識到當時世界可能只有我們組織這樣的團體,而感到興奮。以前的觀察團通常是針對具有美學性或考古性的事物,範疇之外的很少注意到。

問:這也是阮老師邀請藤森老師來台的原因嗎?

阮:可以這麼說。雖然藤森老師進行路上觀察已經有一長段時間,但是我覺得路上觀察術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這件事情不只是有趣。我們對於現代城市的想法,被西方的概念所框限,習慣是由上而下,從大的、群體規劃眼光去看的,但藤森老師教我們從現實,從個人的眼光去了解身邊的事物,或許這才是真正城市面貌。

這種視角,跟我們從西方學來的現代城市與建築概念,有很大的不同,二十世紀西方現代城市強調由上而下控制的系統,分區規劃,井然有序。而亞洲城市的發展是由下而上的自發性系統,像出現攤販或形成一條夜市,是因為居民日常的需要,不是管理者規劃出來的。

問:個人獨立的路上觀察,對於個人和城市的影響如何?

阮:台灣對於城市的討論大多還是著重於集體的目標性。但是藤森老師的觀察是非常個人的,特別強調每個人獨特看事情的方法,不抹煞個體,這非常重要。目前日本路上觀察已經發展的很成熟,我看到台灣也開始往這方面走,台灣如果能夠很快的學習到這樣的態度,將領先其他亞洲國家。即始路上觀察術提出來已經很多年,但是現在放在台灣以及全世界,還是非常新的觀念。

藤:對社會是有助益的,日本其實也還在摸索當中。這些年從路上觀察所啟發的新思維,將由年輕一代的建築師,用其具體設計手法呈現出來。


這次展覽有一位日本新生代建築師長谷川豪,師從日本當代民用建築設計的代表建築家塚本由晴。師生一起進行路上觀察,老師是論述,學生落實概念,創作要動用到各種技巧,要經歷一段時間。因為先有眼光的訓練,才有不一樣的創作。

阮:藤森和其他觀察團老師,開始注意一些我們認為微不足道,並且帶有一點點荒謬的事情;像人孔蓋、無用階梯等。在荒謬中,似乎是一種不在乎、無所謂的態度,但其實他們是開始去看見我們平常認為不需要看見,不值得看的東西。

這種態度翻轉了我們對待城市與建築的基本態度,可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像在做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但我覺得藤森老師已經意識到,這件事情具有不同且重要的意義。我聯想到日本戰後的文學家太宰治,所謂的無賴文學,一切都是無意義、無所謂的,有一種嘲笑世界的態度;或許是要從一種集體的價值中鬆脫出來的。

藤:的確是自由開放一點;也僅僅是以好玩的心情去進行。若是直接把這種內心深層的東西說出來就不好玩了。(笑)

阮:請問藤森老師剛提出路上觀察宣言時,當時日本的社會和建築界是怎麼看的?

藤:當時傳統美學界和都市計畫的學者,覺得我們在做一件蠻奇怪的事情。還好觀察團其中有一位赤瀨川原平先生,他是日本公認前衛的建築學者。因為他代表著前衛中的權威,有權威在研究路上觀察術,傳統學界不能夠忽視,或是隨意的否定。因而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自由的發展,這是我們幾位觀察團成員都覺得非常有趣的事情。

阮:藤森老師的路上觀察術,在西方的影響是怎麼樣?在亞洲和歐美進行路上觀察有何不同嗎?

藤:我們經常被邀請去參展,也會到各個城市帶領路上偵探團工作坊,通常都集中在歐美的美術館進行。老實說,歐洲不太好玩。也有大型的看板,但是隨性在街上張貼像狗

皮膏藥的海報,幾乎看不到,找不到那種由個人發起,想要對整個社區做些事情的小告示。我發現在歐洲個人跟外界好像有一個斷層在。

亞洲的市民自己本身跟外界之間,好像沒有清晰的界線,到底那個是裡?那個是外?分不太出來。比方說像一幢大樓前面放了幾個小盆栽,這在歐洲絕對是看不到的,我想一定是大樓裡的某個住戶放的。也看見馬路邊放了椅子請人家坐,如果在歐洲,這一定是某個前衛藝術家才會做的事情,卻可以在台北發生,這是很特別的。


圖/文授權: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