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巴黎拜訪Nicolas Ghesquière的那天,整座城市看來就像一幅油畫;就算氣候冷冽,天空仍藍得那麼適合巴黎,為那些經典的建築、歷史和浪漫做出最完美的陪襯。
就像一個人們想要相信的夢,在巴黎,生活就是一件美麗的藝術品,眼前所見至地平線彼端的所有事物,從屋頂到遠方的尖塔,都傳遞著美好的訊息。
沿著新橋的階梯下到塞納河右岸,走上時尚品牌群集的里沃利路(Rue de Rivoli),一幢雄偉建築二樓矗立著Louis Vuitton的工作室,香氛蠟燭的微光在各個房間閃爍。
當我抵達時,人們正忙著製作一件Michelle Williams可能穿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禮服。這襲固定在模型上,由設計草稿、別針、各式絲絨及薄紗樣本圍繞的古典剪裁禮服,宛若象徵著希望與承諾的完美化身。一旁的蠟燭靜靜燃燒著,彷彿預示著閃耀的黃金時刻,需要時間慢慢成就。
清楚自身定位的設計師
從一個人走進房間的姿態,可以判斷出關於他的很多事,在Nicolas身上也是如此。比起「走」進房裡,他更像是「滾」進來的,宛如一顆滿載著開放與活力的皮球。
我們在這座白的宛若監獄,俯瞰巴黎塞納河的巨大空間中向彼此打招呼。「你是辦公室競賽的贏家,」我告訴他,「比Karl Lagerfeld的Chanel工作室大,比Sarah Burton在Alexander McQueen的環境好,論純白程度甚至還贏過Prada。」
聽到這樣的評論,他哈哈笑了出來,「我知道,很棒對吧!」
這輕鬆的笑聲其實有著重要的意義。在Balenciaga擔任創意總監的15年裡,Ghesquiere一向以他的正經、害羞的特質聞名,夜夜笙歌的名人派對生活,彷彿只是他身為設計師勉為其難扮演的角色。
但現在的他看來興致高昂,態度亦輕鬆許多;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清楚自己的價值,並與自己的才華和諧共處的男人。
當許多設計師在自己的黃金年代過去後被焦慮和自身的陰影吞噬,Ghesquière仍保持在最好的狀態,視所有到來的挑戰為賴以為生的氧氣。
除了身為Louis Vuitton樂在其中的創意總監,Ghesquière同時也是一個能夠對自己提出質疑、對話起來令人相當愉快的男人。你甚至可以看到現在的他自在的優游於名人朋友之間,但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而生命的羽翼正要開展。
學習掌控的過程
分別在英國倫敦與法國西部度過他口中的無趣童年,Ghesquière告訴我,生長在父親開設的高爾夫球場之中,他總是夢想著一個偏離球道的人生。
「家之於你的意義是什麼?」我問。
「巴黎對我來說是家,」他回答道,「但一份對於青春期的懷舊,也會深深地給我歸屬感。那是一個永恆的幻夢,不須計較真實的比例。」
「法國詩人韓波曾言,『生活在他方』(Life is elsewhere.)。」
「那正是我的意思,」Ghesquière說,「那是看待人生很好的方式,尤其是現代社會存在一份對旅行的癮,希冀著不同的經驗。我不再喜歡回到我童年時居住的家,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我不再能夠尋回的地方,就算實體的事物仍在。」
「或許那個地方根本不存在?」
「是的,我心目中的家隨我移動各處。」
當代的服裝設計師,舉凡值得敬仰的幾位,在專精於型塑服裝輪廓的同時,亦必須擁有極佳的商業頭腦。Ghesquière在這兩個領域都是帶頭創新的人物,在Balenciaga的期間,他不僅做出美麗的時裝,運用新材質創造風格,同時挾帶著備受讚譽的機車包銷售,挽救了公司的商務危機。
對於這份泰然自若的沉著創造力,令我不禁好奇是從誰的身上承襲而來,會不會是早年曾共事過的設計師,Jean Paul Gautier或Agnès b.之間的其中一位?
「和Agnès共事時我還相當年輕,所做的都只是觀察。」他說道,「但在Jean Paul身上我學到了…嗯,正確來說應該是『控制』二字。他幾乎掌控了一切,像是在指揮樂團的同時,創造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就是個掌舵者。我討厭『協商』這個詞;我不認為它有任何意義。」
一個創作者是如何在追求個人呈現的同時,回應品牌的傳統和市場期待?「老實說,這的確是件相當令人迷惑的事。」Ghesquière說,「我時常在這之間迷失。有時我會覺得公司就是我本身,是屬於我一個人的,而不是承襲的遺產——我們是一體的,共享同一組DNA。」
「接著我會發現這樣想是錯的:這是一段婚姻,而婚姻可能失敗。當時的我很快樂,但同時也飽受折磨,不確定自己是自由還是被束縛的。」
或許真正的自由會隨著智慧增長。現年45歲的Ghesquière很明顯地能夠以享受的心態看待時間流逝,並將之於作品中展現。我問他對於成長的感受,以及如何將這樣的心態於女性身上看待。
「當女性的年齡增長,」他答道,「塑造風格會變得比跟隨潮流重要。當女性更加了解自己,在接收新事物時,會將之轉會為個人風格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對時尚的一頭熱。我對這樣的過程相當有興趣。」
精準獨到的創意
Ghesquière認為成就具影響力的品牌,是以過去累積的元素為根基,在讓年輕的想法篩選出精隨。他邊玩著手腕上的毛衣破洞,微笑著說,「麻煩製造機創造出的作品,往往會成為古典主義中的參考模範。」
他在Vuitton的野心,即是為活躍於世界上的當代女性創作服裝。「很長的時間以來,我都被視為走高端客群的設計師。我很喜歡這樣的模式,但現在我像要創造能夠碰觸到更多人的東西。」帶著讓作品前衛,同時能夠被長期穿著的期許,Ghesquière希望能創作出維持法國貴族底蘊,但展現年輕自由風格的作品。
雖然沒有明說自己帶著適合名氣的基因,Ghesquière承認那存在於他先天的性格中,每次的成功都讓他彷彿被解放般鬆了口氣。
「這是我所熱愛的事物,」他說,「晚上回家回顧今天完成的事,會讓我感到極大的快樂。直到今天,我仍有和最初一樣的感受。」
「但成功會帶給你壓迫感嗎?」我問。
「喔,會的。」他答道,「一是你會壓迫你自己。如果我的成品沒能讓自己驚奇,我就會覺得很難受。二來時間也是壓迫的來源,但我又想做出能永恆流傳的設計。當你有了情緒,你會創造出一個慾望的標的——這正是我的工作。」
對於某些人來說,尤其是擁有停滯般童年的人,始終都不會相信過去就過去了,而是總在一旁隨行等候。但看著Ghesquière身處巴黎的中心,自己創造出的成功環繞在身旁閃爍,我不由得為他感到欣喜。
還記得在2014年Louis Vuitton於摩納哥發表的度假系列秀場上,我看著在最後跳上台謝幕的他,看來剛走出一段相當疲累的時光,除了離開Balenciaga挾帶的紛爭,還有對自己不確定的質疑。
當他踏上伸展台接受掌聲,他幾乎對這樣的樂觀場面感到害羞,但事實上,他已經會在那光明的前景中了。「當你年紀越大,」他對我說,「你的規劃一切的能力會越來越被淬礪,而回頭去看整個進化的過程其實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
「直到未來的過程嗎?」我問。
「沒錯,」他說,「那就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