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彰化至新竹,旅行花卉苗木之鄉,遊走於不同時代、不同功能、不同風格的庭園,從一草一木的風景裡讀出建築、設計、農業與人文,庭園裡有無形的知識,而它濃縮了這一切,用美的語言,告訴你。

帶路人 吳政憲
田尾鄉農會總幹事,採集盆景大師徐松展、九門造園羅榮盟等耆老口述,傳承本地培育花卉苗木的農業文化。

a person wearing glasses
Illustration_陳思岐

從宅院、公園到都市景觀,不同型態的庭院軟化了城市建築的冷硬,給予人們樂意駐足的理由。那怕是小小院子,都潛在不可思議的力量,只是靜靜端坐欣賞而已,便能逐漸沉澱情緒,得到精神上的滿足,無怪乎有人形容,庭院是一種「極致的空間」。

庭園不同於大自然,是刻意為之的設計,融合了人為與自然的創造,是一座極其複雜的活載體。這個載體,呈現了時代下的人們所重視的價值、審美偏好、社會風向,那院裡所種下的樹木,反映當時的流行,也是具有意涵的文化符號。

用時間雕琢苗木之美
a garden with a pond and trees
王士豪
和園的庭園空間融合自然、人文景致與園林工藝精華,走訪其中欣賞老樹植栽。

來到花卉苗木之鄉的田尾,造庭師設計的大小庭院,展現出另類的「產地」之美。由地方望族以百年古厝「成美公堂」新修為成美文化園,其中的和園融合了以水池為中心的日式造景設計,疊石而成的小瀑布匯成小溪流,蜿蜒沒入草地,與八堡二圳支流形成循環的水文系統。如淺碟下沉的綠草地中央是一面波平如鏡的水池,池上漂浮了「中島」,島上稜角崢嶸的巨岩與痀僂崖生的樹形模仿山巔,站在微高處有鳥的視野,象徵把精神寄予海上仙島的意涵。

和園占地廣袤,收藏不少珍貴老樹,沿池邊小徑走可見「鎮園之寶」550歲樹齡的紫檀和估計有220歲的大黑松。大黑松原為日治時期海運來台種於陽明山上官舍,後被園藝家所收藏,並輾轉來到彰化,由田尾園藝家黃天鶴培育,最後收藏於此。「所以老人家常說,覓樹如求良緣,是想要也要不來。」

a tree with a pond and trees
王士豪
和園鎮園之寶(左)約220歲樹齡的日本大黑松(右)550歲樹齡的紫壇。

以庭園展示盆景樹藝的銘園美術館,春天蔦尾花與夏天紫薇接力盛開,而一棵棵姿態蒼勁的松柏,可說是活的工藝。在這裡,不時可見樹藝師雕琢樹木的實況,以雕刻刀「拔絲」樹皮,模仿樹木千百年來在大自然中遭受雷擊、風霜或病害摧殘,形成木質部白化的「舍利」現象。「別看這棵真柏不大,它估計已經超過百歲,雕樹並非一人就可完成的功夫,而是許多人代代相承,在不同的手裡雕過、琢過、篩選過,一道一道彷彿是美感的繼承 。」自小生活在田尾的吳政憲表示,樹雕技術最開始源於果樹繁殖技術,如今卻成為庭園景觀所用,是農業融合了美,所發展出來的技術。

a garden with a statue
王士豪
銘園美術館以庭園展示盆景樹藝,隨石階、踏石穿梭其間,可見紫薇、羅漢松與真柏錯落。
a person holding a tree branch
王士豪
職人仔細雕琢樹木,讓每一處細節與轉折,都成為這株樹要傳達的故事。
踏入育種家的祕密花園

領路來到香久園,這座台灣少見的英式花園,採自然式種植的花沿(flower borders),一路鋪開有水仙百合、螢翅花、花煙草、繡球花等,亦有非傳統的茴香或蘿蔔蔬菜的花,不同色彩與形態的花卉交錯,如同豐富顏料堆砌的點彩畫,對比日式庭園的規律拘謹,這畫風有原始的野趣。

a garden with flowers
王士豪
香久園由年輕育種家經營,陸續發表獨家品種,期間限定開放的小巧花園,洋溢英式野趣。

不同於一般花園,香久園是以「育種」為目的打造的花園,「這座花園其實是花卉品種的實驗室。」走在沒有花壇的露天田地上,宿根(註)栽培的花卉在春生秋殺的輪迴裡生長、衰弱、重生,育種家透過長時間的培育與觀察,找出具有潛力的特殊變異。別看這花園小巧,至今發表過不少獨家品種,藍紫重瓣宛如穿上層疊紗裙的藍月矮牽牛(Blue Moon)、紫黑皮革葉片別上暗豔花朵的夜后長壽花(Queen of the Night),甚至不需飛出國便可見夢幻花卉藍球薊的開花姿態,那令人讚嘆的美感,是花卉農業的高度展現。

註:植株開花後,只割取地上的作物,保留地底下的根部,繼續生長。

驅車來到田野中央的蠟燭老工廠,這裡低調隱藏一座名為「波粼Bling」的自然派野花園,為花藝師所打造的生活美地。置身花卉與老件布置的空間,一堂預約制的創意課,從採集花園的野花野草開始,無論是插花或描繪植物畫,以眼前當季綻放的素材為主角,指掌仔細輕觸感受,也是欣賞一座花園的另種方法。

a garden with white flowers
王士豪
波粼Bling種植許多花卉植物,走自然路線的長條形花園空間,彷彿祕境。
a man sitting at a table
王士豪
採集花園中的當季素材,預約進行一場插花或是繪畫工作坊。
走入東方園林的謎本裡

進入新竹新埔山區,1985年由建築師漢寶德設計的南園,借取宋代畫家趙伯駒〈阿閣圖 軸〉的三重殿閣想法,採用台灣本地建材的紅磚與木頭,再現浙江園林建築。

那複雜的遊園動線,劃分出親疏遠近的待客之儀,庭園不只是自家賞景,也是重要的社交場所。自延爽門起始,池畔旁的蛇廊如其名,那曲形建築上的脊梁,使用多支檜木彎曲組成,展現出高超的木工技術,而廊上的書卷窗藏有祕密,僅在特定角度才會看見形似竹簡的筒瓦風景,是設計者所埋下的巧思,告訴人們要留心細賞,才能看見隱藏的風景。

a red building with a large archway
王士豪
山中綠意包圍讓南園顯得雅致,宛如世外桃花源,等待遊人到此歇心探訪。
a brick building with a fan
王士豪
不同形狀的洞窗具有框景作用,也融入平安、長壽、福氣等吉意。

用景觀融合不同的時代

有別傳統定義的庭院,興建於1936年的新竹市立動物園,為全台最古老動物園,這裡保留舊有造景,並且加入新設計,反映出不同時代的景觀語言。

a statue of a person holding a torch
王士豪
新竹動物園2號門的門柱,保留1936年開園時鑄鐵製作而成的大象及獅子。

深受日治時期所帶入的西化運動影響,動物園舊大門仿自西方傳統動物園設計,門柱裝飾著大象及蹲獅泥塑,以及售票亭的建築語彙、尿尿小童的噴水池等,反應了當時代的美學。但細看,園內的「樹」卻露了餡,種植許多非歐陸的黑松,是日本御苑最標誌性的景觀樹,從此可見文化碰撞的裂隙。

a building with a glass front
王士豪
新竹水道取水口將古蹟結合「水」的地景設計,打造成容易親近的公園,在戲水過程中重新與土地互動。

同樣也是日治時期留下的古蹟,為自來水設施遺址活化的新竹水道取水口公園,利用結合「童玩」與「水」的地景設計,用深度極淺的水域廣場、高架水道,讓水源從建築物後方環繞順流至前方廣場,進而連結感知到隆恩圳的存在,孩子們可在踏水嬉戲、放流紙船的遊玩中體驗流體力學,重新與土地產生連結。

過去公園主要扮演綠化角色,而今日公園更強調公共性,打破人與建築的隔閡,使古蹟以「公園」身分再次回到市民生活,激發人與環境的互動。

品嘗一座食物森林
a small building with a red door
王士豪
歷史建築將軍村降低圍牆打開視野,鄰里共享的院子進駐了一些特色小店。

吳政憲說,常民生活的庭院設計,選樹不光是為了漂亮,更講求實用性,正如黃槿又名「粿葉樹」,其葉可以用於炊粿;龍柏又名「香柴」,為製香的好材料,最常栽於宮廟或是墳頭,從耆老所述的樹木俗名,可見一斑。而最能看出這個脈絡的,不外乎是大大小小眷村留下的老樹。

距離動物園不遠的將軍村,原為陸軍金門防衛司令部的高級將領宿舍,參考美軍宿舍的獨門獨院設計,經由文資建築修復之後,家戶之間的圍牆被打開,在不規則路徑的串聯,成了鄰里共享的新內院。

a couple of sandwiches on a plate
王士豪
將軍村將保留在當地的植物素材拿來妝點空間,享用美食時不妨瞧瞧店家巧思。

在農食及生命教育的想法下,許多地方重新省思花園的設計,而將軍村原地保留荔枝、楊桃、芒果等大量民生植物,加上立體化設計的「食物森林」花園,種植提供人與蟲鳥覓食蜜源的可食地景,藉由景觀達到平衡生態多樣性,解決都市綠化、生態與糧食問題,並且也喚醒共同耕作的時代記憶,使景觀連結起鄰里的情誼。此外,村落進駐小店善於運用院裡植物,布置餐桌、料理食物、妝點小鋪,一邊品嘗美味的料理,一邊學習生活的巧思,庭園融合人為與自然的創造,不知不覺間激發出許多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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