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余專欄】如何說出一個好故事？《正常人》用微小而確切的美好細節做出完美示範
你有想過感受是怎麼來的嗎？是一段不經意的小事、隨意造訪的街弄，或是朋友間的一席話？任何你可能忽略的小事，其實細節即是感受的起始地。
最近的工作內容是閉關專心書寫下一部作品的劇本。寫劇本是整個電影創作過程中我最享受的一個階段，於此區間，整部電影只屬於我一個人，儲存在腦袋裡隨身攜帶，不管走路吃飯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增刪修改。在這個空想階段，導演對影片擁有百分之兩百的主導權、控制權，還沒有資金的壓力，還沒有難搞的演員，還不用煩惱去哪裡找滿意的場景，還不用清晨五點痛苦的爬起來在大太陽下揮汗工作。不用面對實際上拍電影那一萬件無法逃避的煩惱，因此我總是喜歡自己寫劇本。
前幾天，朋友找我去某間大學寫作課見一些剛開始學寫劇本的年輕人，看能不能給他們的故事一些建議。學生都很聰明，對創作也充滿熱情，侃侃而談他們的故事想要表達的是某種理念，想要處理的是某種戲劇主題，想展現某種社會價值的衝突，但無一例外的問題都是——缺乏細節，看不到人物。
「說故事」似乎變成一門時興的顯學，有各式各樣的編劇課與電影理論書在教人寫故事，比方拆解各種商業類型的大賣公式，或是從心理學切入人類情感的原型，或者用大數據分析觀眾喜好等等，目的都是找到有效的方法寫出一個能打動人心的故事。而這樣的故事，老實說，真的不多。只要簡單想想，你上一個深深刻在心底的電影角色是誰呢？
寫劇本，說穿了，其實就是講故事；在說一個能打動人的故事之前，最重要的是，你腦中是否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最近身邊不少朋友都深深為一本叫《正常人》的書著迷。這本愛爾蘭小說近年在英語世界大受歡迎，而根據內容改編的同名BBC影集《正常人》更是風靡全球。小說作者莎莉魯尼（Sally Rooney）才29歲， 她被譽為寫出一本當代年輕人的愛情經典。
小說描述愛爾蘭鄉間兩個出身背景截然不同的高中同學，女孩來自富裕家庭，聰明又孤僻；男孩出身貧窮的單親家庭，敏感而內斂。男孩的媽媽在女孩家裡當清潔女工，這兩個來自不同階級的年輕人喜歡上彼此、偷偷交往，他們都喜愛文學，透過心靈跟肉體建構出一個親密的小世界。
小說正如書名，其實很normal，沒有強烈起伏的情節，沒有謀殺沒有懸疑，簡而言之只是一對初戀小情侶從高中到大學間斷斷續續的幾段關係，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曾有過的青春時光。
《正常人》迷人的地方在於兩位主角都活靈活現地出現在面前，作家擅用各種細節描繪生動的人物，故事內容彷彿是身邊的同學、朋友們找你分享過的那些戀愛心事。因為太鮮活太真實，一邊翻讀我猛然掉入青春，但那個青春並不是回憶，而是跟此刻的自己勾在一起，好像我們也陪著主角成長了一次。
這本書的內容很年輕， 但字裡行間散發著一股古典文學的魅力，透過大量細節的描寫讓讀者理解一個人，更深入一個人的內心，理解主角應該如何行動、但卻沒有付諸實行的理由。
品嚐細微的況味
打動我們的永遠是細節。一本書或一部電影最終會留在我們記憶裡的是各式各樣的細節，以及由細節揉合而成的幽微感受。
我們是不是忘了如何捕捉細節呢？很多人習慣用手機隨手記錄生活，拍照上傳po過即忘，許多時候反而削弱對於細節的感受。我們隨時都在感受，也隨時都在丟棄這些感受，變得沒有任何讓細節發酵成情感的時間
我給那群對寫劇本有興趣的大學生建議是：先不用急著表達什麼感受或是批判，回過頭從觀察人的細節開始。我們不用先決定要愛或是不去愛一個人，可以從注視一個人開始，世界是從你看見的細節所組成，愛也是。
你不用寫電影劇本，也不需要寫一本小說，但可以開始練習一種習慣，觀察身邊那個人，偷偷找出十個你喜愛他的小細節：可能是睡覺前會在床頭擺一杯茶，可能是起床的時候頭髮亂翹的樣子，可能是他穿白色T恤搭舊牛仔褲，可能是喝氣泡水之後咕嚕一聲打嗝的表情，可能是一邊刷牙一邊講話泡沫流下來的傻樣子。這些只屬於一個人的細節，往往正是讓一個人有別於其他所有人的真實之處。
愛不是一個概念，而是彼此眼中的細節組成的故事。
祝大家有一個充滿美好細節的夏天。
傅天余
台灣知名導演、編劇、作家，創作類型多元，橫跨電影戲劇到音樂錄影帶與商業廣告，擅長以細膩心思捕捉當代女性的情感生活。作品曾入圍多項國內外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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